2013年11月1日

記憶的風景:我們為什麼「想起」,又為什麼「遺忘」? -一本以詩意之筆探索人類記憶本質的智性篇牘

書名:記憶的風景:我們為什麼「想起」,又為什麼「遺忘」?
作者:杜威 德拉伊斯瑪 (Douwe Draaisma )
出版:漫遊者文化
昨夜(2013/10/31)花蓮發生了6.3級的強震,全島有感。這次地震延續時間很長,感覺超過了一分鐘,很自然地我們想起了921的那夜。我清楚記得那夜的細節,永遠也忘不了那時的點點滴滴,那種天搖地動來臨時的末日驚悚感,一切彷若昨日。人類的記憶是一種奇妙的官能,我們能記得14年前那夜的細節,一切都歷歷在目,和旁人談起時能夠不假思索馬上說出。但是我們可能根本就忘了幾周前,甚至幾天前的某個夜晚我們做了甚麼,要不斷努力回憶,才能得到一個依稀的、不確定的梗概,更可能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當然,幾周或幾天前的某一夜只是一個平凡之夜,誰記得!


因此,我們大概發現了人類的記憶其實有他的選擇性,總是記住他想記住的,忘卻他想遺忘的,半點不由人。一些不想記住的事物永遠忘不了(這些多半是一些難堪、屈辱的事),而告誡自己應該銘記於心、永誌不忘的,卻在不經意間逐漸忘卻。然而遺忘與記憶卻也不是截然分明,它們之間其實是一個模糊地帶。你知道某些你曾經記得的事物,只是如今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而你早已遺忘、塵封的舊事,驀然之間卻突然憶起。人類記憶神奇的地方是即使你記不起某個事物,例如某人的姓名,但你卻能夠清楚知道這個某人不是張三,也不是李四,你只是想不起來這個某人就是王五,而當別人提示你某人是否就是王五時,Bingo,你馬上想起來答案就是王五。而這就是記憶的奇妙之處。

人類在三、四歲之前的記憶對大部份人而言都是一片空白,我們最初記憶幾乎都在我們牙牙學語、開始說話以後。而有時我們也會驀然而生似曾相似之感,而這些是前生記憶抑或夢境重現?或只是人類大腦運作的失誤?我們對於我們身邊的人永遠只記得他現在的模樣,如果沒有照片、寫真的輔助,我們根本想不起我們身邊日日相處的親密家人十年前的模樣,這似乎意味了我們的大腦只會保留目下的一切,而自動「刪除」或「更新」了這些記憶之海中「舊檔案」。而某些人介於天才與白癡之間,或者根本無法為之分類。他們可能是算術天才、記憶高手,或者能夠把電話簿完整背誦下來,或者聽過ㄧ次樂曲就能完整演奏,即使他們聽的這個樂曲某個音符彈奏錯誤,他也能原封不動把錯誤複製。這類患有學者症候群(類似自閉症)的人卻幾乎在生活上都有某些障礙,彷彿上帝關上一道門之後,又為之開啟了另一扇窗。這些關於我們記憶的一切都像是一個謎。

我們的記憶之海記錄了我們生命的全部,我們總在往事之間穿梭,有時某些生活的光影、一段音樂甚至味道都會勾起我們對於昔日的片段回憶,這些片段回憶雖已塵封記憶之海多年,而它總在那裡,當驀地想起時,那些已然過去的回憶來到了眼前,這都是屬於我們的往事追憶錄。我們對於往事的記憶構成了我們的生命史,是屬於我們的自傳性記憶。「記憶的風景」一書探討這些關於人類記憶本質與運作方式,嘗試解開人類記憶之謎,因此這本書可以歸類為心理學範疇的科普書籍,但是作者卻把這本本應是智性的題材寫得詩意,全書浮想聯翩。充滿文學性。

「記憶的風景」一如其他心理學的科普著作,引用許多案例、文獻,當作者援引這些案例時我們見識到作者毫不遜於專業文學作家的敘事功力。他描寫某個納粹集中營的倖存者在多年以後指認戰爭中的集中營殺人魔守衛「恐怖伊凡」時,作者指出即使是那種如烙印般深刻的記憶也可能失真,而創傷性記憶則存在不可靠性,因此指認程序的設計對於正義的伸張更形重要。整個故事曲折、深沉,在作者敘述下宛若探案故事。至於作者在第十一章說的另一個關於記憶生命風景的故事,則是另一個素描生命滄桑的淡淡哀傷故事了。

那是一個跨越了一戰前、一次大戰到ㄧ戰後經濟大蕭條,乃至二次大戰發生於德國的一對夫婦的故事。華格奈夫婦廝守四十餘年,膝下無子。他們從1900年開始在每年的聖誕晚餐總會在餐桌前拍下一張照片。一直持續到1942年。剛開始也許只是偶然,華格奈夫婦可能只是想寄照片給親朋好友,後來卻成了一種儀式。由於這些照片都是固定在聖誕夜的餐桌前拍攝,每年固定時間固定地點拍攝,透過這些照片我們可以驚奇發現生命風景如何變化,人們如何由風華正茂的青春年少逐漸步入哀樂中年,然後又老去。而一戰前的黃金歲月,戰爭時的狂熱與匱乏,戰後科技的演變,這些時代細節都表現在照片裡,這些照片不僅記錄了華格奈夫婦的生命也記錄了那個時代。這樣少見的系列照片見證了人類生命史的面貌嬗遞,滄桑四十年的哀樂歲月。而我們已然忘卻我們的舊日容顏。從未記得過。

作者除了時而抒情婉轉、時而智性思辯地說這些關於記憶的案例故事外。他也在全書的各個章節裡大量引用文學經典來說明那些關於記憶之謎的種種現象,例如波赫士的「博學強記的弗那斯」,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狄更斯的「塊肉餘生記」,湯瑪斯曼的「魔山」,卡繆的「異鄉人」等等。作者像是從心理學角度解析經典的美麗時刻給與讀者分享。文學與心理學互相印證。那是另一種饗宴。我想文學其實是在重現生命中的某些重要時刻,因此小說的敘事結構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在重現或模仿人們的記憶結構。因此關於我們的心靈或我們的記憶,當我們嘗試以語言描述這些現象時,那就是文學的開始。


昨夜(2013/10/31)花蓮發生了6級以上強震,全島有感。我想起了921的那夜。我清楚記得那夜的細節,永遠也忘不了那時的點點滴滴,那種天搖地動來臨時的末日驚悚感,一切彷若昨日。當時我錯誤地躲在一根梁柱下,後來知道那是不正確的。我知道這個記憶將永銘於心。後來在許多場合裡我們會與他人交談關於這個事件,也在交談中不斷強化這個事件在我們記憶之海中的烙痕。其他電視或媒體的影像、文字也不斷強化我們的記憶。我們因此記牢當時那些細節。而這是人類在演化過程裡演化出來的能力,記住它,當再面對類似狀況你就會知道如何處理、應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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