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5日

國境內的異國:被隱藏的中國 讀後

在歷史上長城之內,嘉裕關之東無疑就是中國。以地理而言,這個界線大致也與四百公釐年雨量等雨線相當,而這項氣候地理的差異將劃出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以東、以南是農耕地域,之外則是遊牧世界。幾千年來這兩個世界一直處於拉鋸、合作與對抗之中。這樣的差異與關係決定了幾千年來中國的戰略思維,以黃土平原的中土核心往外畫出不同的同心圓,愈往外就愈不中國,是所謂蠻夷之地,而對核心的潛在威脅也愈大,也愈需要華夏文明施恩澤。基本上這是華夏文明優越的心理投射。而這類漢族優越論的思維即使到了今日也變化不大,不過那些昔日遙遠的蠻夷之地,如今卻都成了中國的一部分。而中國基於漢族優越論的少數民族政策,美其名曰教化實則強迫漢化,其實正是邊境騷擾不安的根源。

大衛艾默David Eimer是國外媒體派駐北京的特派員,在派駐中國期間他以旅行者的角色遍歷新疆、西藏、雲南、東北等昔日域外邊境,以一個西方人、非漢人視角觀察中國邊境微妙的民族關係,他所寫的<被隱藏的中國:從新疆、西藏、雲南到滿洲的奇異旅程>總結了他在這些域外邊境的經歷。透過大衛艾默的穿梭邊境、國境,我們得到一個初步印象,這些邊境世界既是中國也不是中國,漢族已把影響力投射進少數民族的核心之內,內地化的邊境城市,無遠弗屆的鐵公路網,大量漢族移民,漢族中國正以其經濟的、政治的與軍事上的強勢,試圖把這些邊境中國塗抹上漢族中國的色彩。而大衛艾默懷著浪漫的、鄉愁般的追尋,試圖找出在無所不在的中國陰影下,還存在著的國境內的異國,而某種微妙的不安散佈在邊境世界。

對於少數民族,中共在某些地區例如西南與東北,則採取某種懷柔的策略,這些策略基本上是成功的,漢族與當地少數民族間基本上相安無事。這些少數民族也被視為模範民族。不過這些邊境少數民族的傳統、信仰與文字若非逐漸湮散、邊緣化,就是只能淪為觀光或宣傳樣版。而在其他地區,如眾所皆知的新疆與西藏,中共則採取了強硬的舉措,想當然爾引發了當地族群的反彈。何以至此?何以中國對不同民族採取不同策略?其實理由很明顯,當中國對於宰制這些邊區具有較高自信時,他就願意釋出更多的自治權力給與少數民族。如果缺乏這樣的自信,當中國欠缺安全感,強硬政策就會是中國的選擇。

分類是人類本能,人們總是會先由血統遠近訂出親疏。這是潛意識的,也是確保與自己類似的基因能夠生存下去的動力。而這種本能將驅使區分出「我們」、「他們」。對漢族而言「他們」意謂著蠻夷、未受教化,而能行禮教者則成為「我們」。而所謂行禮教其實意謂著漢化,如此將不再對中土核心構成威脅。而拒絕漢化者則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必除之而後快。在清王朝之前中國其實並未真正統治過新疆與西藏,這些地方非屬傳統王土。滿族以少數民族入主中國,在武功上建立了漢族未能到達之境,不過入主中國後,滿族迅速的漢化,清王朝也成了一個傳統漢化王朝。今日中國大致承續了清王朝的疆域,而在治理邊境上,中共的少數民族政策與歷史上的天朝們相去不遠。即是以漢族優越論、華夏文明進步論的思維來治理邊境。漢族台灣的少數民族政策其實就是這類思維的一個具體而微的版本。而中國如果未能跨出這個傳統的思想框架,邊境還是會動盪不安的。


我來到的最西邊的中國城市是伊寧市,這裡曾是短暫獨立的東突厥斯坦共和國的首都,如果懷著對於異文化的浪漫想像來到這裡,那將是不切實際的。深為一個跟團的觀光客,身為一個漢族,我僅能到達那些樣板的維吾爾聚落,而沒有可能如同有著一張西方人臉孔的大衛艾默般穿進最深層的維吾爾世界。然而我在這個美麗邊境城市裡看到城管鳴笛呼嘯而來,維吾爾小販們迅速地收起擺在店門的琳瑯滿目的各色地毯以及擺滿手工的民族製品的小推車。如果來不及收走的就只能被城管沒收。一陣慌亂後只剩下小販們沒有表情的臉。我記得那時已近黃昏,沒多久天空驀地下起一陣急雨,雨很快停了,陽光又露臉了,雨後的城市隱去了暑熱,涼意在空氣中散淡著,然而某種不安同時也在空氣中散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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