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黃昏裡遇見夕陽: 真實的小說虛構的歷史？：布拉格墓園

羅馬人的軍隊在西元70年攻陷耶路撒冷，終結了猶太人對耶路撒冷的千年統治，猶太人開始被迫遠離故土。不過猶太人亡國之後的世界卻逐漸改變。首先羅馬帝國逐漸成為信仰基督教的世界。之後天主教會開始主宰歐洲人從搖籃到墳墓的所有生命歷程。因此流亡歐洲、居住於歐洲卻無法與鄰居們一起唱聖詩、做彌撒的猶太人身份的突兀可想而知，他們成了異教徒。因為在基督教世界裡的猶太人成了少數不願承認耶穌是彌賽亞的異類。天主教會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猶太人，雖同為亞伯拉罕諸教的信仰系統，不過古老的猶太教顯得神祕而不可知，尤其猶太教徒否定了耶穌的彌賽亞身分幾乎就等於否定了整個天主教信仰的核心價值，危及教會的主宰力量。這樣的猶太教徒在某些基督徒眼中已非僅是異教徒而已，而是異端了。尤其當基督徒回首歷史，他們將發現耶穌是經由猶太長老會決議後被釘上十字架上受難的。易言之，是猶太人殺了耶穌。因此歐洲的反猶歷史其實漫長而悠久。在這樣的反猶傳統下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出現了一份著名反猶文獻「錫安長老議定書」，這份文獻牽動了20世紀的最大動盪。安伯托．艾可的小說「布拉格墓園」所欲鋪陳的就是「錫安長老議定書」的前世今生神秘身世。所以從某個角度而言，「布拉格墓園」的真正主角其實是這份文獻。

「錫安長老議定書」以會議紀錄的形式描述猶太錫安長老向成員介紹如何透過控制思想、媒體與金融體系來操控世界的具體計畫與步驟。現在已可確定「錫安長老議定書」是ㄧ份子虛烏有的偽造文獻，甚至都還不算原創。它的最早起源可能來自帝俄時期的秘密警察機關。文本內容則是剽竊自法國作家毛里斯·若利的諷刺小說「馬基維利與孟德斯鳩在地獄的對話」，以及德國反猶作家赫爾曼·高德契的小說「比亞里茨」等。這本偽書是現代猶太陰謀論的起源。即使已經證明它的虛構成分，許多人仍然相信ㄧ個龐大的猶太陰謀真實存在。

艾可擅長在虛構的小說裡穿鑿附會真實的歷史，小說是虛構的，歷史舞台則是真實的，把虛構情節編織到歷史掌故裡向來是作者的拿手好戲。這一部「布拉格墓園」依艾可寫給讀者的話，小說裡絕大部分出現的人物都是真實的，許多荒謬玄秘的恐怖情節也都曾被記載於史料之中，我們確實也看到許多我們熟悉的歷史人物粉墨登台。不過整部小說從第一頁到結束，卻無真實感，反而像是觀看荒謬的驚悚片。基本上這是一個雙重人格敘事者自我解密的故事，解密過程的情節結合了滑稽、瘋狂、宗教玄秘加上跨國諜報，理性告訴我們這像是一齣戲，不果作者信誓旦旦說，許多場景、人物史有明證。作者即是以這樣不真實卻又史有明證的荒謬場景來演繹一個歷史謊言的生產過程。許多人即使到今日仍然相信的歷史謊言。因此小說是真實的，而歷史是虛構的？

「布拉格墓園」的歷史舞台是國際局勢詭譎的十九世紀。小說情節跨過義大利統一運動、普法戰爭，以及無政府主義實驗的巴黎公社等，我們大約理解到十九世紀是個民族主義高張，左翼運動蜂起的世界，雖然十九世紀強國之間幾乎沒有發生大規模戰爭，因為大家都極力避免戰爭。或許是因為美國南北戰爭揭開了熱兵器戰爭的時代，人們意識到未來戰爭將是殘酷與毀滅性，因此十九世紀大國之間以外交折衝和小型衝突為主，避免大型戰爭，簡單說十九世紀的主要大型戰爭都是內戰，例如美國內戰、中國內戰。不過沒有國與國大型戰爭的歐洲並不意味風平浪靜，義大利統一運動、日耳曼統一運動代表了民族國家的崛起，一個民族的崛起相對可能就擠壓到其他民族的空間，因此民族國家間爾虞我詐，各國特務、秘密警察無所不在…，而左翼運動的風起雲湧對於歐洲王室則是夢魘，因此每個國家每個人都可以想像一個無形威脅的存在，某個陰謀正在滋生，即使是一個荒謬絕倫的陰謀，因此一個歷史的大謊言在說了無數次、不斷來回抄襲、再生產之後，最後在十九世紀詭譎的國際氛圍下，人們開始相信某個虛構謊言是真的，甚至構建出一個虛擬秘密組織的完整結構，從共濟會、光明會乃至更神祕的錫安長老會，一個大陰謀正在進行中…。

時至今日類似陰謀仍然在我們身邊流傳、耳語，只是它以不同面貌呈現。舉ㄧ個例子，金融海嘯之後極為暢銷的貨幣戰爭系列書就是這類猶太陰謀所變形的邪惡金融帝國版本。雖然正統貨幣金融史根本上否定這類猶太陰謀存在的可能性，不過許多人仍然深信某些猶太金融家族暗地操縱全球金融，控制西方國家政府。人人喜歡陰謀論，有人當成茶餘飯後，有人深信不疑，因為陰謀論具有嗜血的娛樂效果。這算是人性裡的陰暗本質嗎？